作者:王紫庐  文章加入时间:2016-05-20 6:00:28 浏览数:2210
【徽骆驼】《文艺百家》杂志刊发《习琴七十载,耄耋犹奋发——写在陈长林先生忆往思来古琴音乐会之前》

  

 王紫庐

2016520

 

 

 

 

 

  去年夏天,陈长林先生来安徽参加“清音·徽风——查阜西诞辰120周年暨丽田生琴台考12周年纪念”活动。其间关于个人的介绍资料,陈先生说只能写“从1946年开始弹琴,至今已经接近70周年”,不能直接写70周年,因为严格说来习琴只有69年半,需要到2016年2月才真正满70周年,先生做事就是这么认真、严谨。在合肥办完纪念座谈会、展览、演奏会之后,师生一行十二人,再赴黄山丽田生琴台。12年后故地重游,陈先生兴致很高,一路上谈琴学、说掌故、话未来。说到未来,陈先生打算2016年举办两场古琴独奏音乐会。第一场是“忆往”,演奏的都是吴子美、陈琴趣、查阜西、吴景略、溥雪斋和张子谦等前辈师长传授的琴曲;第二场是“思来”,演奏的都是自己打谱和移植的琴曲。等到学琴75年再开一次“忆往望来”音乐会;学琴80年再开一次“忆往喜来”音乐会。陈先生尝言:“比起古琴我还小”,先生的心胸就是这么乐观、豁达。


  八十三岁,完成一场古琴独奏音乐会,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无论什么乐器,没有嘉宾穿插演奏串场,完全由一个人从头至尾独奏,都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这是难学易忘的古琴,其他乐器或可视谱演奏,而古琴如此复杂,大型曲目只能背谱演奏,没有好的身体以及出色的记忆力,这个挑战将是难以想象的。陈先生2006年生了一场大病,后来竟奇迹般地康复了,同时记忆和思维能力也没有受到影响。十年来,陈先生一刻也没有停下脚步,在琴学上总是不断地挑战自己、攀登着一个又一个高峰。如今要去完成这样一场独奏音乐会,无疑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古之侠者,皆有剑胆琴心与大智,我觉得陈先生正是这样的人。


  陈先生也的确堪称当代中国的传奇人物,他并不是一位职业琴家,而是一位科学家,一位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陈先生从小立志科研报国,1956年大学一毕业就来到中国科学院计算所工作,一干就是37年,一直到1993年退休。期间,他参与了********台电子计算机研制,并担任********台自主设计的大型电子计算机“119”机(该机于1964年获“全国工业新产品一等奖”)外设技术负责人,从而成为我国计算机领域的拓荒者之一和计算技术科学家。作为一名计算机专家,在本职工作上取得突出成就,这不难理解;而作为一位非职业琴家,却利用业余时间,在古琴事业上取得了一个又一个非凡成就,在琴之德、琴之技、琴之谱、琴之理上都有极高建树,成为这个时代融贯古今的大琴家,这才是真正令人惊叹的。


  2008年,文化部首批授予十位老先生“******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称号,陈先生即是其中之一。陈先生的古琴演奏艺术是极专业的。其演奏质朴无华,大巧似拙,吟猱手法独具一格。每次操缦,陈先生都非常投入,瞬间就融入到音乐氛围中,伴随着琴曲节奏的起伏续展,淡淡的气息隐现其间。其演奏情感真挚而饱满,气韵生动而贯穿,音乐理解深刻而扣人心弦。这种演奏境界,如果没有全面的素养、丰富的阅历、悲天悯人的情怀,根本无法达到。20年前,雨果公司为陈先生出版了《闽江琴韵》专辑,《大胡笳》、《雉朝飞》、《庄周梦蝶》等每一首作品都堪称经典。静心听来,闽派古风在其指下熠熠生辉,每每触动心弦,令人感动不已,可以说,每次听陈先生的琴曲都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心灵之旅。


  陈先生的古琴艺术成就并不局限于演奏,更为重要的成就是在琴曲的打谱和移植方面——随着时间推移,其重要价值必将愈发为世人所珍视。琴曲打谱和移植属于音乐再创作,陈先生在年轻时就已展现出这方面的才华。1958年,陈先生在查阜西老师指导下,根据《神奇秘谱》对《龙朔操》进行了打谱工作。全曲八段,从含恨别君、抚心长叹,到明妃痛哭、群胡众歌,再到愁填塞漠,陈先生的打谱与琴曲各段标题丝丝入扣,旋律优美动听,富于歌唱性,从头至尾浑然天成,将昭君的形象与内心情感以及大漠风情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听众面前,成为一首难得的经典之作。打谱者如果不能与原曲作者心气相通,很难想象如何能打出这么成功的作品来。著名琴家成公亮先生对这首作品“印象特别深,觉得非常好听”,于是根据陈先生的打谱与唱片按弹,并在全国第二届古琴打谱会上演奏了这首琴曲。同样还是在1958年,陈先生对《春江花月夜》进行了移植工作,将这首著名的民族器乐曲配上古琴指法,用古琴演奏出来。著名琴家张子谦先生这样评价:“听弹新谱之《春江花月夜》,非常之好,处理技巧极高,古琴音域广,轻重疾徐,利用三准音,尽情发挥,较琵琶似稍胜一筹”。著名诗人刘梦芙先生听了《龙朔操》和《春江花月夜》之后,即兴写下了“蓦悲风一缕拂冰弦,空中起松涛。幻龙吟涧底,惊雷顿作,剑气腾霄。忽洒美人珠泪,疏雨滴芭蕉。花月春江夜,幽梦迢遥”的美丽诗句。毫无疑问,《龙朔操》和《春江花月夜》这两首打谱、移植作品都将载入史册,而这一年陈先生才26岁。1958年之后,在打谱与移植工作上,陈先生并没有止步不前,而是一发不可收。截至目前,陈先生共打谱74曲、移植9曲。数量之多,常人难以望其项背,陈先生这些作品堪称中华文化瑰宝。他的《大胡笳》、《小胡笳》、《胡笳十八拍》、《楚歌》、《二泉映月》……这些脍炙人口的作品,不胜枚举!


  现实生活中的陈先生,朴实无华,和尘世中人没有什么两样;古琴打谱中的陈先生,神采飞扬,却又和尘世中人大不一样,优美的旋律不时闪现天才的灵光。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吴钊先生说:陈长林没有从事音乐专业是个遗憾。陈先生却说:如果真的从事音乐专业,也许这些谱就打不出来了。一边从事计算技术研究工作,一边从事琴学研究工作,感性与理性交织辉映,相得益彰,反而更易激发灵感。陈先生从年轻时起,每天弹琴的时间并不多,只有半个多小时。但他很珍惜这半小时,长期坚持从不间断,就是出差,也会带张膝琴抽空练习。除此之外,即使在走路、坐车、甚至在食堂等候打饭时,只要有空,他都会将这些零碎时间利用起来,静心揣摩弹琴与打谱,专注高效,心无旁骛。正因为如此,集腋方可成裘,平凡如你我的他才能够做出一番不平凡的事业来。

 

  陈先生之所以能够在打谱和移植方面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与其在琴律和吟唱方面的学习与研究是分不开的。1932年陈先生出生在福建福州的一个书香人家,从小打下了很好的音乐与文学基础,家庭文学环境的熏陶,私塾先生的传授,耳濡目染,学琴之前就学会了吟唱方法,唐诗宋词信手拈来便可吟唱。陈先生大学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机电系,数理基础很好。文理和谐,互伴相生,陈先生能够取得如此之高的成就,想来这是原因之一吧。陈先生几十年来的琴律研究成果,一并收录在《陈长林琴学文集》中,占了一半篇幅。对很多人来说,读琴律这部分内容,无异于读天书。但凭借吟唱与琴律研究的功力,晦涩难懂的古代琴谱,在陈先生的视野里竟是如此灵动、栩栩如生。


  2003年我随陈先生赴黄山丽田生琴台考察,很希望先生能早日抽出空来,将研究成果整理并结集出版、以飨后学。2006年先生大病,我非常担心,如果这些研究成果就此湮没,将是怎样的遗憾!好在吉人天佑,2012、2013年《陈长林琴学文集》、《陈长林古琴谱集》、《陈长林古琴专辑》等巨著相继面世,我认为这些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无价之宝。


  说到遗憾,也是有一点的。香港龙音公司曾经希望按照《管平湖古琴曲集》、《吴景略古琴曲集》的经典规格,帮助陈先生出一套4张唱片的专辑。陈先生觉得自己不能跟管先生、吴先生等前辈相比,于是婉言谢绝了。2013年出版的《陈长林古琴专辑》,共8张唱片,一百多首琴曲。其中有一些琴曲,是81岁前后在家录制的。这个年龄再到录音棚录制已有诸多不便。在家录音,音响效果无法与录音棚相比,但别无选择,首要的是将这些最核心、最有价值的琴学成果完整地保存下来,以便可以为大家提供准确的参考,即使录音条件有限,也必须录制。不少琴家高龄时耳朵失聪,演奏难免大失水准。陈先生虽然气力不比年轻,但依旧耳聪目明、思维敏捷,演奏可以保持高水准。现在,有了这些图书和音像资料,相识的、不相识的你我,都可以跟随陈先生一起漫步在美妙的古琴世界里。我相信,将来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琴家去研究、演奏陈先生的作品。对于创作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


  很久没与陈先生通信了,准备这样一场独奏音乐会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我不愿打扰先生休息。说很久,其实也就两个多月,突然停顿下来,多少有些不适应。毕竟长期以来书信不断,总是请教着这样那样的问题,琴学的、工作的、家庭的,方方面面。对求学者来说,陈先生就象一部百科全书,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象一座黑夜里的灯塔,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牵引着你,照亮你前行的路。那颗琴心,永远温暖。


  说着说着,“忆往”音乐会就到眼前了,北京见,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求教先生呢。

 

 

 

 

后记:本文撰写于陈长林先生“忆往思来”古琴音乐会之前,即2016年5月20日,标题为《比起古琴我还小,忆往思来七十年》,随后以《习琴七十载,耄耋犹奋发——写在陈长林先生忆往思来古琴音乐会之前》为题正式发表于《文艺百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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