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徽骆驼  文章加入时间:2016-08-06 20:25:28 浏览数:2880
【梅庵】梅庵琴人张蓓蘅与《我成为中国首届男女同校女生之追忆》

 

张蓓蘅等8位女同学珍贵合影照片

 

     

        张蓓蘅(1899-1993),原名张佩英,梅庵琴派第二代琴人。

  

       1919 年12 月7 日,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第10 次校务会议上,教务主任陶行知提出建议——允准女子与男子同在南高接受教育。校长郭秉文、学监主任兼史地部主任刘伯明、教育系主任陆志韦等赞成并坚决支持。校务会议决定自1920 年暑假正式招收女生。消息传出,朝野哗然,甚至思想开明的实业家张謇和南高老校长江谦都表示反对。南京高等师范学校顶住压力,如期开考招生,成为在中国首开女禁的高校。报考的女生多达百人,张佩英(后改名张蓓蘅)得到陈独秀、张国焘、茅盾等人的鼓励,专程从上海赶到南京投考。与李今英、陈梅保、黄淑班、曹美恩、吴淑贞、韩明夷、倪亮等8位女生,最终脱颖而出、如愿以偿,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录取,从而有幸成为我国第一批女大学生。她们被安排在不同系科,与男生同班学习。张蓓蘅就读于外语系,同时选修古琴,与邵大苏同在梅庵王宾鲁门下学琴。工作后曾赴南通看望邵大苏,一起操缦。邵大苏女儿邵冲世回忆,母亲曾对她说:“这位张佩英着一身黑衣,风度翩翩,谈吐不俗,琴弹得很好”。
     

       1925年6月,张蓓蘅毕业,获文科学士学位。毕业之时,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因发展迅速、规模扩大,学校重新组建为国立东南大学。下图是张蓓蘅的国立东南大学毕业证书,时任校长郭秉文,证书上是张蓓蘅的原名张佩英。



 
张蓓蘅毕业证书


       张蓓蘅终身任教,曾任上海市清心女中和南洋模范中学英文、生物教师40年,于1962年退休。1993年病逝于上海,享年95岁。系梅庵琴派第二代琴人中最后一位谢幕者。

 

张蓓蘅信札

 



我成为中国首届男女同校女生之追忆

 

我出身在小商人家庭,从小受封建家庭意识的影响——女子无才便是德。四岁时双亲要我伴同兄长就读于邻家的门馆(私塾),读的是《女儿经》、《女孝经》等课本。三年后,兄和弟都被送入新小学,而我则留家习女红。幼小的心中感觉到十二分不服气。兄和弟放学回家,嘴里唱着老教育家沈心工编的歌曲"一个小球圆滚滚……",我这个七岁的女孩子非常羡慕,但又不敢直言,而求学之心,更形迫切。幸运的是我的父母都无姊妹,双方两代只我一个女孩。大概父亲比较开明些,也有些偏爱,常听他说:"老二换了老大,多好!"

    八十年前,一个姑娘到十八岁尚未攀亲(订婚)就有当老姑娘的可能了。邻居有一位名中医的姑妈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姑娘。她知道上海南市乡绅在龙华办有一所女贫民院,她计划去该院当一个保姆,借此机会读书谋生,要我陪她同去参观。那年我十一岁。是一个春天的日子去的。参观后,我很羡慕,自己也莫明其妙地忽然想到去报名,要入学读书,说自己是孤儿,父母双亡,寄居在舅父母家。那时我外祖母早寡,没有生男孩子,我哥哥做了她的嗣孙,我们就全家依外祖母生活。我当初并不懂得院方是调查核实的。怕被父母知道要大受责罚,吓得发高烧(老母亲治家很严)。意外的是我发了高烧,不但免受父母责罚的皮肉之苦,反而得到父母的怜惜,认为我求学心切,允许在当年秋季,进入基督教会办的清心女子高小(现在为上海市第八中学)。读书要有"三性":勤读性、记性和悟性。有了三性,成绩就比较好。我读书勤奋记性又好,一年以后,校长对我父亲讲:这孩子很聪明,不要早早替她攀亲,让她读书去!"校长的夸奖让我的上两代长辈非常高兴,从此也把我视同男儿了。

    我中学是在上海晏摩氏女中(现在是北郊中学)毕业的。晏摩氏女中和沪江大学是同一个教会系统,比一般教会学校新一些,英文课请的英国教师,读的是英国名著(美国教会学校大都是美国人教的)。记得有一次孙中山先生在男青年会演讲,晏摩氏校队唱诗班和其他教会女中轮流担任英文歌节目。第一次见到了孙夫人。1918年中学毕业,留校任教。当时父母已为我订婚,老母亲嘀咕着说:"女孩子花这么大钱读书,出嫁仍要赔一付妆奁",后来,大学录取名单在《时事新报》上发表,我就自已写信要求解约,立志不当"贤妻良母"。

    在1919年五四运动时,晏摩氏女中校长派我陪学生参加开会(当时教会女校学生非家长来接,是不准出校门的)。使我眼界大开。才感觉到中学生活是在一只鸟笼中过的,教育太窄。我经常看当时的进步报纸,特别是《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也读《女子解放》、《新青年》、《新潮》等。当时有一位北京学生代表借给我看易卜生著的《娜拉》(The Doll's House),帮助我懂得了女子要求平等,首先要有知识和经济独立。还要有健全些教育。因为这样,我被校长开除教职,罪名是"过激派"。

    当时上海第一任学生会会长是复旦大学的华侨生何葆仁,评议部长是何世桢,何世桢后来担任第二任学生会会长。何世桢是东吴法大学生,后来担任过上海高等法院院长,私立持志大学校长等职。学生会日刊社社长是潘公展,他后来担任过国民党上海市教育局局长。我曾在日刊社工作过。受到了他们的启发和影响。全国学生会会址附设在上海学生会内,因此我也有机会认识北京代表罗家伦,他是写第一篇学生运动宣言的,后来成为我远房堂姊张薇贞的丈夫,担任过国民党的教育部长,还有康白培、段锡朋、张国焘等。南京的代表有王德熙,他也是强烈要求南京高等师范"开女禁"的。他是四川人,毕业回川后,在杨森处当秘书,听说后来被杨枪毙了。北京学生代表介绍我拜见了陈独秀、张国焘等当时进步人氏,他们多次鼓励我深造考大学。1920年春,我和张薇贞同去浙江湖州教会办的湖群女校补习,校中原有几个爱国分子,如王会悟,她是沈雁冰先生(茅盾)的表妹,她领我见过沈雁冰两次。后来乌镇当局要捕她,同学派我送她到上海去。我母亲不肯招待,原因是王会悟已剪短头发。就由上海学生会会长何世桢接待,留在他家一周,就介绍到全国学生会当秘书。以后,她和留日学生代表李达结婚,现仍健在,住在北京。王会悟曾为中国共产党第一届代表大会转移到嘉兴南明船上开会,作过布置,还有一位叫陈达人,是嘉兴人,对此事也是有功的。另外还有毛彦文,湖州学生会的文稿,大半是她的手笔。曾担任过《浙江日报》编辑,以后嫁给了熊希龄,又到美国教中国史,现已退休。还有一位叫朱曦,是熊希龄的内侄女,我入湖群女校时,她在楼上望见两个新生和介绍我们入校的老生一同走进校门,就说我们是"一丘之貉"。有两天早晨,王会悟看到我们俩人在看妇女解放杂志,就要朱曦来探听我们究竟是何种人物,相互介绍以后,就立刻成为同志了。一次,有个小小的运动,校方把要开会同学赶出校外,开好会才可回去上课,我们六人是在湖群女校受过一些靡难的。

  不久,我接到《时事新报》记者王公弼给我信息,南京高等师范决定"开女禁"。当时教育会长黄炎培是大力支持各校招收女生的。在开学典礼时,黄炎培将出席讲话。我接到这个信息,就从湖州回沪复习,准备投考,朱曦则被她姑妈召回北京。

  当时我国无国立女子大学。唯一的女大是教会办的金陵女子大学。各处代表为我出谋划策。说北大官僚气太浓,南京高等师范学风浓厚,不如向南京要求"开女禁",时事新报记者帮助起稿申请。南京高等师范当时的校长是郭秉文,教务长是陶知行(后来改名陶行知),名教授杨杏佛(杨铨)和教育系主任陆志韦(后来任燕京大学校长),都有意"开女禁"。经多数女同学要求,许多老师(多数是四川、湖南籍的)也表示支持。认为可以正式招考女生。

  那时北大蔡元培校长和胡适之教授亦有"开女禁"之意,后来不知何故,1920年蔡校长仅接收几个旁听生。这样1920年秋南高师正式"开女禁",成为********所招生女生的高等学府了。南高师在1921年改名为国立东南大学。

  第一年投考南高师的女生约百余人,大半是各省女中或师范多年任职的教师,正式录取的只有八人。其中七人是教会学校出身,另一人是南京一女师毕业。学校为女生设正副女生指导员,体育教师当然也是女的,都是教徒。第一年还有五十多位旁听生。正式生和旁听生,是分开住宿的。

  现将第一届八位女生作一简单回忆:

  ①李今英,后为英文系主任梅光迪夫人,建国后去美,在密西根任教,曾写"南高开女禁"一文,登在该校日报上,并附有八位女生像,曾将报纸寄我,可惜文革中毁了。

  ②陈梅保,后回香港母校任职,近况不详。

  ③黄叔班,抗战中随丈夫回贵阳,其夫王克仁是东大同学,贵阳师范学院院长。我到贵阳前,王君约要我去贵阳师大任课。我到贵阳休息一周后,又登上我亲爱的讲台了。

  ④曹美恩,留美。

  ⑤吴淑贞,建国前去台湾,她丈夫胡照祖,是胡适之先生侄子,他俩同班同学。胡照祖建国前任北京社会局局长。

  ⑥韩明夷,毕业后任苏州女师副校长,以后陈鹤琴先生聘她在上海为工部局女中校长,建国前去香港,因飞机失事遇难。

  ⑦倪亮,从南京一女师入南高师的,毕业后和同学吴俊升结婚,现在香港。

  ⑧张佩英(现名张蓓蘅),终身任教,曾任上海市清心女中和南洋模范中学英文、生物教师四十年。抗战期间因不愿在沦限区教书,为反对侵略,去大后方四年。胜利后返沪,仍在南洋模范中学任教。于62年退休。

  1922年,全世界基督教青年会在我国开会。东南大学(当时南京高等师范已归并东南大学)的学生李今英和我当选为会议代表,开会地点在北京清华大学。在这次会上,接触了各国人士,学到了世界上许多新知识,开阔了视野。后来又在中南海怀仁堂见到了当时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参观了当时不开放的许多名胜古迹,还听了很多知名人士的演讲。

  在学生运动最紧张的时期,孙中山先生在上海环龙路设有国民党办事处,他派孙镜亚先生常来学生会了解情况。1920年初,孙镜亚先生介绍何葆仁、何世桢、狄狄山(此人后为中山先生广州大本营秘书)和邵禹襄加入国民党,由中山先生亲自为他们行入党仪式,作为中央直属党员。邵禹襄是上海交通大学学生,在学生代表中他对女代表非常尊重。我们几个张姓女同学背后戏称他为"新青年圣人"。1927年春,我和邵禹襄结了婚。

  我的一生是幸运的。虽未盖棺,确可定论。学生众多,不乏有成就的人,因此"师以生贵"。八十年前在普通旧式家庭成长的女孩子,居然能进教会学校求学,是一幸也;1919年五四运动,我能亲身参加,接受许多新思想,认识许多进步人士,二幸也;后来能进入国立大学求学,而且成为我们第一批进入国立大学的女生,且因男女同学,相互竞争,特别勤奋,为妇女争先,立志做一个不平凡的平凡教师,终身矢志不谕,三幸也;大学时,陈鹤琴教授的儿童心理课和郑晓沧教授的教育心理课,都教导我当一个教师,不只是上课讲学,还要注意教学法,能引起学生对学习的兴趣,还要不断地进修,只有这样,才会进步。四十年来,我一直谨遵师训,现虽工作成绩未能达到自己的理想,但组织上和学生给我良好的评价,我在十年浩劫伤痛之余,仍能安度晚年,身体健康,真是幸福中之****幸福也。


作者:张蓓蘅

1987年南京大学《高教研究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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