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如其人的北京琴家谢孝苹

现居北京的琴家谢孝苹原籍江苏梅安县，少年时在南京念书，至1939年日本侵华时到了当时已为租界的上海。1940年开始跟琴家吴景略学琴，翌年加入由吴景略、沈草农、樊伯炎等人组织的今虞琴社，加入琴社后又断续地向琴家张子谦请教琴艺。

谢老对我说对他的琴影响****的琴家除了吴景略外，便是广陵派的张子谦、泛川派的査阜西和夏一峰等人。可见他的琴除了主要受吴派婉约多姿的琴风影响外，还反映着泛川派雅静幽远和张子谦潇洒飘逸的特色。

谢老一生与琴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他长久从事的职业却是与音乐无甚关系的外交工作。他早岁入读东吴大学法科，修国际政治，于47年高等考试考取后便入大使馆外交部工作，1950年调至北京外交部，1979年到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作研究员。

我想加入今虞琴社是谢老古琴生涯中的一件大事。当时的今虞琴社非常活跃，人才鼎盛，对琴学的贡献亦大。谢老就在琴社认识现今旅居香港的泛川派女琴家蔡德允女士及其老师沈草农先生。谢老对我说当年琴社每月举行一次雅集，每次均有十多至数十人参加，而除古琴外，还有唱昆曲、赋诗等其他文艺活动。于41年开始蔡女士便跟随其师沈草农到今虞参加雅集，直至50年她移居香港为止。

我当然很想知道谢老与其他其人对蔡老师的印象。谢老说蔡师是当时四十年代今虞琴社的少数女琴人之一，其他有唐文慧、周孝芬、洪漪兰等人。而蔡师因其潇洒流丽的演奏与清逸出尘的气质一下子便吸引了今虞其他社员的注意，认为她是难得一见的才貌双全女琴人。谢老说最欣赏蔡师弹的《潇湘水云》，一派洒脱的仙家气质。

我不知道谢老有否受蔡师的琴风影响，不过二人在琴乐演绎的婉约秀美和潇洒飘逸的美学意趣上是由其相似之处的。

除操缦外，谢老亦勤于著述，尤对琴乐在日本的流传有深入的研究。他著的古琴论文计有“古琴流传日本考”、“高罗佩与中国古琴学”、“东皋琴谱东渡纪事”、“旅日琴僧东皋心越”及“海外发现《龙吟馆琴谱》孤本”等。

谢老今次录音所用的琴名“纪侯钟”，这“是一张古色斑斓、通体蛇腹夹冰片断、琴声苍润透亮，弹起来非常顺手的琴”。谢老视这张琴为他最称心如意的伴侣和知音，而原来谢老之获得这张琴背后还有一段奇特的缘分呢。

1941年的冬天春节，谢老为嫌大学的宿舍吵闹，与友人赁居一房于法界福煦路崇福里148号三楼，于此远离闹市的幽居避静读书。离过年还有七、八天，一位居于泰州东乡紫薇桥的纪瑞庭，人称纪三爷的男子不停地来访谢老的友人，二人仿佛有点争执，后来谢老知道原来是纪三爷问友人商借盘川返家乡过年而被拒。知道真相后，与纪三爷素昧平生的谢老欣然解囊相助，纪爷遂得以顺利回家过年。

第二年的春天当纪三爷移动屋里放鞋的破木板时，赫然发现板上镶有十多个隐隐发光的星星，他再仔细观察，愈觉得这块板与谢老家中墙上挂着的木板十分相像，他想了良久，认为这两张破板可能对谢老有用，于是将其捆扎好，托人带到上海送给谢老。那时谢老已开始学琴，而其墙上挂的一张琴只是从朋友处借来用的。

得礼物后，谢老发觉是一张已被剖腹的琴的面板和底板。底面皆有断纹，而于拂去尘垢后，位于面板的龙池左上方刻有铭文。谢老大喜过望，于是将琴抱到老师吴景略处请修，从此此琴便成为谢老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知音了。

将琴命名为“纪侯钟”也是为了不忘纪君之赐赠。“纪”原是春秋前期位于山东半岛较大的侯国。据春秋记传所载，纪侯是一位宽厚的侯王，甚得庶民的爱戴。鲁庄公四年（前690年）为大国齐所挤并失国。谢老认为纪三爷当为纪侯之苗裔，家本素封，以不善事家人生产而凋落不偶。纪侯是春秋前期次大国，自然属于“钟鸣鼎食”之家。所以他以“纪侯钟”铭纪君家所藏之宝器，实名至实归。

谢老的琴如其人，永远一派清雅婉约的洒然情韵。观其人、听其琴就足证明古人所说琴能调心实非虚言。

清琴家祝凤喈在《与古斋琴谱补义》中说：“鼓琴曲而至神化者，要在于养心……凡鼓琴者，必养此心。先除其浮暴粗厉之气，得其平和淡静之性。”

我喜欢与谢老聊天和听他弹琴，因为我除了从中得知琴坛的种种掌故和欣赏到美妙的琴音外，还能窥见那颗圆融恬静的琴心。谢老无论其人或琴，均无半点俗气，因为他能静心而得琴“平和淡静之性”。

清琴家徐珂在《清稗类钞》中说：“琴学非难，静心矣”，又说“庸人以耳听，静者以心听，心听者能闻声数里之外。至于琴，浅学者以指弹琴，静者以心弹，以心弹者，得琴之道矣。汝心静，可语琴。”

谢老琴艺的精髓，就在于其得一“静”字诀，一派文人琴优雅婉约、文质彬彬的风范。正如徐谼在其《溪山琴况》（1673）中所说：“及睨其下指也，具见君子之质，冲然有德之养”，“第其人必具超逸之品，故自发超逸之音”。

谢老的琴倾向阴柔之美多于阳刚之美，其琴风的吸引不在扬眉瞪目、摩拳擦掌式的戏剧性，而在于菩萨低眉式的冲和淡雅。他的滑音并无较大的起伏，吟猱细致而平均，表现着其琴艺“以清虚为体，素质为用”（徐谼语）的风格特色。

 谢孝苹（1920-1998）江苏海安县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苏州东吴大学毕业，四、五十年代在中国外交界服务。1940年初在上海师从吴景略学古琴，之后又从夏一峰、张子谦、查阜西参习指法。1990年应香港市政局之邀赴港参加十三届亚洲艺术节演出活动。琴学著作《雷巢文存》传世。